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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·《燕园梦》:离陈寅恪有多远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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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锦壶  [flyingwww@sohu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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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·《燕园梦》:离陈寅恪有多远?

 

肖伊绯

 

1966年,早已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因洗澡时滑跌,瘫痪在床已经四年。1966年冬开始,他多次被迫做书面检查交待,又因其所谓反对共-产-党、反对马列主义的罪行交代不彻底,屡屡被校方及造反派勒令要重新补充交代。

曾做过陈氏两年助手的程曦(约19181997),此刻却正在美国爱荷华大学吉尔莫大厅 411号里,闲适的翻检着自己刚在香港出版的一册新书。灰蓝色的素净封面,双线框、仿宋体的书名;手感细腻的道林纸,繁体竖排的旧版式,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却仍旧彰显着一种古典文艺“味儿”,确切的讲,仍旧是底气足足的民国“范儿”。

 

与当时的“反动学术权威”陈寅恪终日接受批判与审查不同,19518月就离开陈氏助手职位的程曦没有陷入这场史无前例的“失范”境地。他依旧保持着那么一股子中国旧式文人的文艺“范儿”,虽漂泊于美国、香港、新加坡、马来西亚各地,但他已经是讲授中国文学艺术的客座教授,有理由也有资格、有时间也有性情来写写划划,眼前这一册《灵潮轩杂剧三种》就是闲情逸致之作品。

 

小册子中,他还逐一在扉页里塞入一张打印好的小纸片。纸片上写着:

 

WITH  COMPLIMENTS

OF

HSI CHENG

411 GILMORE HALL

UNIVERSITY OF IOWA

IOWA CITY,IOWA

U.S.A

 

这是他当时在美国的地址,看来这本小册子虽然在香港印成,却仍是程曦在美国时拿得出手的作品集,是拿来分赠友人的好物件。事实上,这本册子里的三部“杂剧”,是按照中国元代杂剧体裁与格式,以程氏本人所经所历的具体事件为基本素材演绎而成的。虽然剧本中只字未提“陈寅恪”的名号,可从中影射出来的个人生活史史料种种,多多少少还是为这位曾经的陈寅恪助手勾画了许多微妙痕迹。

 

在这些时光微痕中,程曦的逝水流年还是留下了类似于扉页小纸片的标记;他与陈寅恪,或者说他与民国范儿的学术理想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,还是以文艺作品的方式留下了“鲜活”的路标。其中的《燕园梦》剧本最为“鲜活”,也几乎刻画出了程曦后半生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。

 

《燕园梦》剧本,通俗的讲,不但反映着青年学子名牌大学之梦,同样也体现着理想与现实、学业与职业等多重矛盾及其解答。在对这些多重矛盾的领悟与解答中,程曦个人的求学、治学、问学并最终成为自由学者的路线图逐渐清晰起来。

 

原来,程曦在作陈寅恪助手之前,是做过陈氏学生的。194112月,太平洋战争爆发,燕京大学迁址入川,于成都落址办学。程曦作为燕京大学的学生,随校入川,并就在成都燕京大学求学于陈寅恪。1946年,燕京大学复校,程曦归京后除了开题作《恽南田研究》的论文之外,也密切关注着其老师陈寅恪的动向。清华大学复校后,程曦追随陈先生左右,俨然助手无疑。1947年秋,在向陈寅恪递交学位论文之前,回顾这五六年来在燕京大学的求学历程,程曦有感而发、随兴而作《燕园梦》杂剧,他在跋文中写道:

 

燕园梦杂剧之作,虽出于一时遣兴,然不同于传奇志怪者也。剧中人士非实有,剧中情理非尽无。而当时史事,则悉真确,盖亦变乱中人海波澜之可歌可泣者也。宇宙万象,陆离光怪,凡属近于情理者,莫不可呈现,第吾人未尽闻见耳。余偶所见者,大地湖山一曲间少数人物中之极少数人物,尝有类此之心境感慨,因纳之一端,藉元人法式以传之,初不过我手写我口,不计是非工拙也。天地悠远,世事迁易,不久而即此情理且将变改。知我者,其此极少数人物乎。

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岁在丁亥仲秋月程曦跋于海淀燕京大学

 

《燕园梦》一剧颇有奇趣,类于所谓摩登剧与时事剧之类。《燕园梦》中的正末,彦原仁,即谐音燕园人,概指作者程曦本人;而旦角陈贳绣,或谐音尘世休,概指某种心灰意冷的人生观。全剧四折,以彦原仁考入燕京大学、暗恋陈贳绣为叙事线索,历经太平洋战争爆发、燕京大学迁散入川、成都求学、抗战胜利返京、毕业谋生、醉梦入山、梦遇陈贳绣等叙事环节,题目作陈贳绣感应尘世心,正名为彦原仁醒寤燕园梦。

 

《燕园梦》一剧基本概括了陈曦燕京大学求学的终始历程,颇具当时代学人的生活写照。从第一折现今华北虽然沦陷日军之手已经四年所云,陈曦入学燕京应于1937年左右,据此亦可推断陈曦大约是生于1918年前后的。而第二折所云“来到成都,居住在华阳县文庙侧厢,饮膳在大成殿上云云,可知当时在成都德阳文庙的燕京大学办学概貌。到第三折,燕京大学复校,返京的彦原仁虽然与陈贳绣有过匆匆一晤,但旋因她举家南迁再度错过机缘。彦原仁领了毕业文凭之后,离校时唱的一曲[尾声]亦感人心魄:

 

浑灿烂园林胜景,忒迷离锦绣前程。长记得晚钟沉,斜月冷,未名湖一片空明。人面波光共辉映。有那好诗篇则向谁投赠,兀自这眼儿边还浮动着去年的秋树影。

 

最后一折叙及彦原仁毕业后谋生度日,因处事鲁直,又受不惯世俗闲气,恼性子辞职出来,心颇烦闷,醉酒后入梦。这一折以陈贳绣梦中点化,彦原仁幡然悟世为终。虽然剧情无甚曲折、新意不多,但于毕业生的谋职之困、时局的谋生

之苦描划生动,颇可一读。

 

昏昏噩噩的摩登少年,即使在北大深造,也不过是一只只会做白日梦的糊涂虫。或许是追随陈寅恪,给予了做着北大梦的少年某种方向感,程曦在19482月提交的学位论文还是下足了功夫、卯足了劲儿,颇有学术范儿。

 

题目为《恽南田研究》这篇论文,得到了老师陈寅恪给出的91分的高分。陈的评语是:此论文之主旨,在阐明南田艺术之精妙。由于其人品之高逸,故稽考其生平事迹及亲族之交游,颇为详备,间有详论,亦当审慎,可供研究清初文艺史者之参考。自蒋氏后,考南田事迹者,此论文可称佳作也。

 

或许正是这篇得了高分的论文,才成为1949年夏,程曦追随陈寅恪并任职其助手的资格证明。但在19518月,程曦在陈寅恪助手职位上的突然离职,至今似乎仍是难以辨析的一个谜。是否仍然是当年《燕园梦》中的处事鲁直,又受不惯世俗闲气,恼性子辞职出来,对此程曦本人一直保持缄默。

 

对此一事件最为直接的载录,出现在吴宓1951826日日记中:“接棣华八月二十三日函,知寅恪兄与容庚甚不和,已改入历史系。而曦竟叛离寅恪,寅恪写读各事,均筼夫人代职云云。深为痛伤。曦虽热情盛气,而殊粗疏,故不能坚毅上达,亦以愚人而已。”六年前(1944年秋后,吴宓曾任教燕大),吴宓曾资助境遇困窘的程曦,作为弟子的程曦亦尽心照顾老师的生活起居。吴曾赠程诗云:燕京得一士,忠敬见程曦。好古通文史,亲贤乐勇为。而六年后程曦的远走,吴宓的叙述中是一半苛责、一半叹惋的。

 

程曦的突然离职,或者还另有隐情。按照蒋天枢的解释:有以讲师诱程者,程遂坚决不再协助先生做事,虽经校长陈序经婉劝亦不肯。”——“诱程者谁?蒋氏本人亦未明言。而容庚曾给校方写信,说且程君身有肺病性情乖僻,为保护同人的健康和本系的秩序起见,亦不拟再聘任”。如此看来,即便程曦本人不辞职而去,身有肺病、性情乖僻两条亦足见其难容于岭南学界。

 

离开陈寅恪的程曦,离却岭南大学径直去了香港。1955年春节,在香港的程曦,遥望九龙沙田的望夫山,又写了一本《望夫山》杂剧。在跋文中,程先生称盖亦兴之所至,率尔成篇,不烦后人考辨也”。或许,后人的诸种猜测与考论,在程曦辞离陈寅恪这件学界琐事上,都未免有些太戏剧化了罢。在程曦看来,这桩事件不过只是其生活经历、学术生涯的某个节点而已,暂时的结束只是为了更好的开始而已。

 

复又过了十年,除却学术之外,程曦热衷于环游世界之中的博览与广见。1965年冬,自称周览世界之后的程曦,于返港途中经停吉隆坡斑苔谷。晚间与寓所整理旧箧,翻看《燕园梦》杂剧时,百感交集,又惘惘的作了一篇后记后记中提到:

 

此剧作于十八年前,曾印成小册,分赠师友。当时陆志韦师戏赠诗云:不是桃花扇,曾非燕子笺,摆来新杂耍,挑出古云烟。咄咄书空日,奄奄待毙天。忽惊玄女梦,且唱再生缘。邓文如师赠诗云:八统趋东海,幽都气象雄。规模垂五代,学艺重司农。炼字文心峭,思玄旨趣通。英年期远大,吾道终未穷。孙正刚同学赠诗云,万水千山百炼身,可怜鸿爪已成尘。微君一卷燕园梦,谁是当年独醒人。十余年来,迁徙流转,每思量正格律,而稿本印本均不在手。尽力追忆,尚十得五六,因漫书于片纸,以待暇时修正,而劳生草草,阁置箧中,久未翻阅。乙巳孟冬,偶然兴至,闭门伏案者累日,改写一过,约略存其旧貌,大致稍有删易。惟第三折诸曲,尤多属新作,良以记忆模糊,非得已也。当日入川师友,而今散居四海,甚少通音问,独幸客蓉时燕大校长梅贻宝师今岁周游世界时曾过从朝夕耳。往事云烟,言之恍惚不在远,勺园文庙,风景皆依稀目前。质诸各地师友,想有同感也。

 

中华民国五十四岁在乙巳冬十月程曦记于吉隆坡斑苔谷

 

事实上,程曦的学术生涯,从来就不是走的学科式的专门家道路。无论他是否追随陈寅恪,也无论他是否接受过陈寅恪学术的影响,陈氏1929年所作的王国维纪念碑铭中首倡的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,用在程曦身上,倒也非常妥洽。程曦或许不适合做陈寅恪的助手,他自己的学术生涯却也未必不如陈氏的独立与自由罢。

 

1941年追随因抗战内迁暂兼燕大授课的陈寅恪,到1948年以《恽南田研究》论文得以陈寅恪高分;从1947年创作《燕园梦》到1949年南下追随陈寅恪并任职助手,最终于19518月不辞而别、流寓海外。程曦十年的学术追星梦,其间甘苦自知,其中悲喜自悟,当年少年心中“离北大有多远”、“离陈寅恪有多远”的疑问或许都已不再是问题。

 

终结了大学梦,中止了学术梦的程曦从梦中醒来,辗转于大洋南北,独立自由的客座教授生涯开启着另一种人生。正如《燕园梦》“楔子”中的彦原仁自述,生长厚富人家,饱受摩登教育。代数几何,般般皆会。踢球打弹,样样都精。冲口的幽默文章,满肚的中西杂耍。程曦的才华与学识,不是用于牺牲与坚持,宁可辗转流寓、自乐自娱,也绝不自甘寂寞、步他人后尘。换句话说,陈寅恪的坚持与固守,固然可贵可敬,却是亏待了自己、空耗了生命。对此,程曦没有明确的说“不”,却以实际形动践行了这个“不”字。

 

凭什么要为所谓“学术”至死不渝,声泪俱下?一己之苦痛、家庭之苦难对于所谓“学者”而言,既然能有办法弥补与躲避,为什么不择善而从、趋利避害?陈寅恪生前受罪、死后却成了“大师”,程曦辗转旅泊则享用独立自由之生涯;他们各有去路、各有旨归。哪一种活法更好,哪一种活法更有意义,后来者各有各的说法。但有人蹦出来说,普通读者不适宜谈论“陈寅恪”。那么,“程曦”这个名字又有多少人适宜谈论呢?如果我们离陈寅恪确实太远,我们离程曦难道就更为亲近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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